[創作] 遙久衍生--花非花(四)
金烏高掛於空,白晝的京都城,那是完全不同於夜晚的一番熱鬧景色。鼎沸的東
市西市,各式各樣稀罕難見的南北雜貨和著商販們的殷勤叫賣聲,在在吸引著人
們停住腳步,挑選賞玩一番。就連那躲在裝飾華美牛車中的紈褲子弟,都偷偷地
掀起厚重的簾幕,好奇地觀望著自遠地來此賣藝的雲遊者。只有在這種時候,民
眾臉上陰鬱的神色才得以紓緩,忘卻災殃所帶來的苦不堪言。
『等等,這不是往三條的方向吧,為什麼我們得繞遠路走?』
為了不引人注意,吉平跟著大納言家的僕役捨牛車以步行走向事發地。但才剛經
過東市,就已經覺得不太對勁而提出疑問,刺眼的豔陽照射下,蒸得萬物熱氣騰
騰,格外地使人口乾舌噪,火氣也不禁大了起來。
『啊,抱歉,忘了跟您說明,現下屍體已經移到六條橘大人家了。』
一大清早就趕往晴明家通報的僕差,看樣子意識也已經有點恍惚,面露倦色地轉
頭向吉平說明現況。『畢竟,那是橘大人家的童僕。將他安置在主人家總是有點
不妥。』頓了片刻,就像是為了補充般,僕差僅僅機械式地交待了這句話,便回
頭繼續向前領路。
──…為了避免傳出醜聞是嗎?
聽了這番說明,吉平很快地了解了狀況,但也略帶不屑地撇下感想。貴人們是最
在意顏面這種無謂東西的人種,要是有死狀悽慘的屍首陳屍在大門前的事給傳了
出去,恐怕會有這家主人做了何事才招致報應等等云云的謠言產生。雖說謠言止
於智者,但這種可作為茶餘飯後閒聊話題的消息,卻是常人不會放過的一番娛樂。
時至近正午,一行人才抵達橘家六條的門邸。不愧是朝廷重臣的宅第,被怒放繁
花所包圍、各町飄蕩著膩人的芬香,鑲嵌於黑底金邊門廊、五彩炫粼的海之珍珠,
彎月小橋九歪八拐地橫越於沁涼流水間,井然有序地構成細密的方格圖樣。就算
災荒是如此地折磨著草民賤民們,對於貴人們而言,夜夜笙歌、享受雅樂繁舞的
日子是永遠不會變的。
『主人不方便接見吉平大人您…那個,這位是?』
『他也是晴明的弟子,名叫泰明,我"請"他來幫忙的。』
甫踏入橘家,適才帶路的大納言家僕役就已匆匆辭退,連門檻都沒有跨進,這倆
家的僕役間似乎存在著奇妙的心結在。而取代接引吉平的,是名面敷濃妝、白粉
紅脂的年長女房,其臉上滿滿寫著傲慢之色,一看就知即便在差使的僕人中也屬
高階的管理職層。此時,她狐疑地上下打量端立在吉平身邊的泰明。
『喔…原來也是晴明大師的弟子呀,失敬失敬,請往這邊走。』
綴滿朱紅珊瑚和蝴蝶紋的緞子一擺,侍女示意吉平隨她而來。繞過一重重的屋闕
迴廊後,橫亙在前的是被條銀帶清波所隔開的雜舍,雖比上雕琢如巧奪天工般精
緻的寢殿正屋,可也算是幢打點不馬虎的小屋。
屋內,一名婦人撫著麻色草蓆失聲痛哭,吉平不待細問就猜想得到那是出事童僕
的母親,果不其然,侍女指著女子言道:『那就是那晚送信的童樸的遺骨和他母
親,有什麼事就問她吧。』隨後頭也不回地踏著碎步離去,隱約還能聽到隨風送
來、刻意壓低的抱怨聲:『…真是,連送個信都會出這種事,惹麻煩…』
望著因喪子而痛不欲生的女子,吉平尷尬地實在不知能問些什麼。只好蹲下身
來,掀開草蓆先查看屍體的死狀到底怎樣再做下一步打算。沒料到,蓆一打開,
驚得連他也立刻撇過頭去不忍觀看。
因為,那是,已經不知能不能再稱之為【人類】的屍塊。
雖然沒有可以明鮮的嚴重傷痕,但骨頭被壓得紛紛折刺出身體外,只能模糊辨別
那可能原本是手、這可能原先是腳。惟一僅存完整的臉部,卻是七孔皆流出污血,
黏成一團。腹部因柔軟沒有骨頭,被擠壓凹成個黑黝黝地窟窿,內臟則早已從肌
肉與肌肉破裂的夾縫中淌出來,濺得蒼藍衣裳蘸染為整片地駭人的深褐色。慘不
忍睹的畫面。
『有沒有看出什麼來?』
──這種死狀是遭受怪力擠壓所致…而且是非人類的怪力,目前只能判斷出這
些。為了不讓男童的母親更加傷心,吉平將泰明拉出屋外低聲地問道。剛才掀開
草蓆時,泰明被自己擋在身後,也不知他有沒有看清屍體。
『…是在三條附近發現的?』──…。一如往常的語調,絲毫沒有受到屍首慘狀
驚嚇的感覺。是沒有看清楚呢?還是根本就無動於衷?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對。是在大納言家的西側門附近。不過我認為那兒並不是事發地點。』
『?』
『因為那晚大納言宅第四周應該都被師父佈下一層結界。本來是為了要防止"丑
時參拜"詛咒的效力才設的,不過恰好,倒可以證明殘殺不是在那兒發生。』
『這死狀…根本不是人類所為。但邪魔歪道又進不了師父的結界。所以我認為當
晚的妖魅是在別的地方出現並殺害了這男童,然後有人把屍體丟棄到大納言家
的門前,至於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嘛…我也不知道。』吉平聳聳肩,把能想
到的推論說出來,可惜是還有諸多疑點無法解開。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遇害地點,吉平?』
──完全不加尊稱的稱呼。可能就是篁真他們討厭他的原因之一吧?不過我個人
倒還挺喜歡他這樣叫的,感覺比較沒拘束又直接…
『唔,沒錯,不過你打算怎麼找,死人又不會開口講話。』
『不會開口,但可以帶路。』
泰明走回屋內拿起小桌上擺設的糯米丸子,纖細十指巧妙地捏著炸得酥黃脆嫩的
丸子,慢慢地將其搓揉成個人形,並撿起過逝男童的一根毛髮塞入其中,隨之掌
心覆蓋住,嘴裡低喃著只能略微聽到支字片語的陌生咒文,唸畢,便朝糯米人偶
吹了口氣後放在地上。
──真不敢相信現在眼前發生的事。
糯米人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動了起來,還爬起身來不時地張望著四週。雖然平日
支使式神已是司空見慣,但式神通常都是以紙為憑藉或是用有生命的活物來昭喚
異界的鬼神。把死人的靈魂從冥界喚回並付予其活動的能力,這種咒法還是第一
次見識到。
『椋源。前往你生前最後見到的地方。』泰明一字一字、咬字清晰地對人偶下了命令。
『椋源?是這孩子的名字嗎。你怎麼知道,剛剛那侍女告訴你的?』
『就在那天晚上,我見過他。』
『!怎麼不早講!』吉平張口結舌、吃驚訝異地望著泰明。──就算認識的人慘
死,也是面無表情…他真得是眼裡只有任務的冷血漢嗎?
『因為認為沒有參考價值。而且我並不認識他,只是見過。當晚在他從六條要去
三條途中,桂川畔碰到的。』泰明以平靜地語氣回答吉平的問題,漾著星子閃
熠般的碧眸裡沒有映出任何疑慮,似乎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邏輯。
『(唉…)你是在什麼時候碰到他的?』
『子時。』
『子時嗎?那就代表子時前他還沒遇害…除了這個以外呢?你還能想得到什麼?』
吉平以右手支著腮幫,不斷試著將腦中所有碎片組合成一幅完整地抽像圖樣。
『他擁有《見鬼》的能力,所以,可能是看到了什麼。』
『《見鬼》…這可是挺稀奇的能力…不過,一般人見到妖怪尚且都會逃掉了,他
如果具有看得見鬼魅的能力,更應該是會避得遠遠的啊?』
──這麼說,那是種外貌會讓人掉以輕心的妖物?所以才能讓這孩子明明看得到
還會豪無戒心地靠近…還是說,剛剛好相反,是連逃都不能逃就被殺了?光是站
在這裡空想根本沒用,還是得實際去探查。
吉平略帶毛燥地抓著頭,太多猜測在心中盤旋的結果,變成每個都有可能又好像
都不可能。──糟糕…差點忘了還有槿露夫人的事,不能再浪費時間。嗯,乾脆
眼前這件事先交給泰明調查好了,正巧他與犧牲者也有一面之緣。
若再不快點,"丑時參拜"的第五夜就要來臨了,雖說有父親的結界和替身在,但
也只是能擋一時就撐一時…。想到此,吉平轉身欲說出自己的打算,卻發現泰明
那對似是收著無限闃靜的金碧眸子正直勾著他瞧。
『怎…怎麼了?』
『因為,人偶要開始前往事發地了。』
『?那就跟著去啊…這件事的調查就交給你了,我要留在這裡再查看一下是否有
可阻止詛咒進行的線索。』
『留在這…可以嗎?你不是很怕看見這屍體。』
『…?...!啊…哈哈,沒關係,沒關係的,剛剛只是突然被嚇了一跳而已。』
──嘿…有意思,這小子竟是在擔心我。這就是他關心人的方法嗎?適才被屍體
慘狀嚇到的失態貌看樣子是盡收他眼簾,也對,平常我也是秉持著處變不驚的穩
重好當師弟們的範本。
雖說對於父親近乎於冷酷的言行並不表贊同,但也是能將慌亂藏起的話就盡量不
表現出來,畢竟,若是連我們都驚慌失措,那份恐懼可是會傳染給旁人,而懦弱
的心將招來更多不可解決的怨靈魔魅。
『那就拜託你了。』吉平斂起笑吟吟的表情,正色地對泰明說道。
『沒問題。』
──呵,最為熟悉不過的回答,不過每當他說這句話時就代表事情可以放心地交給他。
『還有…小心點,我總覺得有點不大對勁。』
──說不出的異樣感,或許,大納言的直覺是對的,這兩件接連發生的事情在某
些地方有共同點…就這樣讓泰明一個人單獨去是對的嗎?不,現下我該信任他的
能力還有自己的判斷。
螓首輕點,泰明俐落地轉過身去,黑白相間的衣衫被悶熱暑風吹得飄揚翻飛,不
一會兒,就已消失在忙碌紛梭的人影中,徒留絲絲淡雅地菊花香氣味。
* * * * * * * * * * * * * * * * *
※【雜舍】&【寢殿】:
雜舍為貴族宅第裡給僕人們所居住的小屋,通常都是在宅第的北方。並不會與
主屋相連,常是以造景用流水或池塘分隔開來。寢殿為宅第主人,即貴族和其
正妻所居住的主屋,其餘妻子及兒女則是居住在寢殿兩旁的東對屋和西對屋。
※【糯米丸子】:
靈感取自中國民間傳說中的「三娘子」,不過和在這裡的用途完全不同。三娘
子是以糯米丸子搓成的人形驅使他們耕種迷你稻米,結穗收割後再做成炸丸子
餅給旅店客人們吃,吃下的人就會變成驢子被她牽去賣。此處泰明是以此糯米
搓成的人偶代替椋源的肉身,再招喚其殘存意念,以便得知其遇害地點。
※ 【見鬼】:
可以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死靈一類的魔物(普通人最多只能看到具有實體的妖
怪或鬼),或是擁有辨識這些東西能力的人,就叫「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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