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Nightmare Night

看板Unlight (Unlight卡片對戰)作者GrayFeather (Haibane)時間7年前 (2017/08/10 21:16)推噓6(6推 0噓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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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錄於 2013 CWT33 短篇小說集《因為，這個世界，沒有光。》 ※不死雙蘿中心 ※請搭配 #1FXdHi1u、#1FXxtNXi 以及 #1FZwpL1Y 服用 Unlight 二次創作　　　　〈Nightmare Night〉　　──妳為什麼要露出那種表情呢。　　在逐漸模糊而消逝的意識裡，雪莉斷斷續續地想著。　　為什麼要如此慌亂，為什麼要用那種聲音呼喊我的名字。　　反正又不會「死」啊……對我和妳來說，「死亡」都是遙不可及的終點，是永遠不會降臨的夜晚。擁有人類外型的自動人偶只會毀壞──也許會被丟棄，也許會被修好，又或許會有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型號重新被製作出來。　　而那些，都不是「死亡」。　　熟悉的倦怠與眩暈旋轉著將世界吞沒，雪莉知道自己又流失了過多體液。緩緩閉上眼睛，雪莉並不覺得痛苦──事實上，是沒有任何感覺。　　明明，從來就，不曾活過。　　──所以說，妳究竟在害怕些什麼呢，多妮妲。　　「所以說，明明只‧要‧有‧我就夠了！」　　「啊啦，礙眼的女人又在發瘋了呢。好吵對不對，羅布，我們不要理她。」　　「妳……！」　　「好了好了，拜託不要再吵了啊……」　　「給我閉嘴死蟑螂頭！」　　「雪莉討厭囉嗦的男人。」　　「……」　　與陰鬱森林格格不入的暮紫身影抱著不曾離身的奇特寵物逕自往前走，宛如其鏡像的真紅少女啐了一聲，隨即又吼叫著跟了上去。被獨自拋在後方的青年一時楞在原地，最後也只是摸摸鼻子嘆了口氣，接著便再度邁開腳步。　　一如平常的對話，一如平常的任務。　　就在利恩希望趕快一如平常地回到人偶生活的洋館時，雪莉和多妮妲卻突然停了下來。　　「……咦？」　　幾乎沒有存在感，毫不起眼的奇特生物靜靜站立在小路中央。　　「什麼啊這傢伙。」　　多妮妲嘴角煩躁地歪曲，豎著眼睛打量擋住去路的魔物──矮小的身體、佈滿斑點的褐色皮膚、蓬草一般的鬍鬚幾乎要拖到地面；形狀奇異的頭顱從深紫色的長袍裡探出，銘黃眼珠滴溜溜轉著，顛倒地映出三人身影。　　「不好意思，你擋住我們了喔。」　　雪莉稍稍傾身，有禮話語柔軟而溫潤。　　「──所以，只好請你去死了呢。」　　句子的尾音還迴盪在空氣中，憑空出現的巨大黑犬已經張口向敵人咬去；在此同時雪莉拔出短劍，彷彿舞蹈一般優美而流暢地刺向眼前矮小的魔物。　　「！？」　　「什……」　　不僅雪莉露出微微吃驚的表情，後方的多妮妲和利恩也一陣錯愕──魔物僅僅是以皺縮的手舉起那不起眼的柺杖，雪莉的刀刃便像是被一堵無形的牆給格開似的在半空中硬是改變了方向；而就在攻擊落空的那一瞬間，魔物以無法想像的敏捷速度躍起，手杖前端狠狠擊入雪莉腹部。綠色體液立刻自雪莉口中湧出，細碎雨點般濺灑一地。　　「雪莉！」　　利恩雙手一翻，用來封死敵人行動的飛鏢立刻出現在指縫間，但在使出擅長的劫影之前，雪莉便重新站定腳步。　　「呼……」　　面無表情的雪莉隨意抹去下顎液滴，手中刀刃宛如自天空飄落的銀白羽毛一般，沒有重量地觸在有著縫補痕跡的左腕上。　　「使什麼小把戲……」　　「雪莉等等！」　　說不上的異樣感令利恩內心警鈴大作，還來不及阻止，纖薄刀鋒便毫無阻力地劃開其下肌膚。　　那是雪莉藉由自殘釋放，以己身生命換取對方死亡的強力詛咒；不僅是她最拿手的招式，也是雪莉最為人所畏懼的、致命的「必殺技」。　　──原本應該能夠成為致命的一擊才對。　　啪搭。　　伴隨著很輕的聲響，某個原本連接在雪莉身上的「東西」掉了下來。　　「……咦？」　　彷彿打從心底感到困惑一般地歪著頭，雪莉看看自己的左腕，再將目光移到靜靜躺在地面的物體上──綠液滲出的斷面平整而俐落，細緻白皙、透著冷色的掌心朝向天空；猶如鑲著貝殼的指尖微微抽搐，就像是還等待著腦部所下達的動作命令。　　人偶的手。　　雪莉的，手。　　「啊……」　　雪莉口中吐出的，與其說是驚呼，更接近疲倦的嘆息。　　然後，少女人形非常緩慢地歪斜，裙擺與髮梢散落在樹影微光之間時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雪莉莉莉莉莉莉莉莉莉莉莉莉莉莉莉────！！」　　──那是自始至終將一切映入眼底的另一個雙子人偶，狂亂而彷彿被劇毒鮮血浸蝕殆盡的淒厲呼喊。　　「多妮妲，冷……嗚啊！」　　腥紅大鎌以分毫之差掠過利恩鼻尖，令他差點跌坐在地；重心不穩的利恩只能眼睜睜看著解放了精神的多妮妲不由分說地展開攻擊，而眼前的魔物只是不疾不徐地再度舉起手中拐杖。　　攻擊又要被無效化了嗎──利恩這麼想著，冷汗由額角淌下；多妮妲的行動似乎也確實受到影響，衝勢稍微緩了下來。　　但也就只是「稍微」而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宛如野獸一般嘶啞而沉重的咆哮，多妮妲和雪莉極端相似的臉扭曲出比起憤怒，更像是痛苦的表情。　　血腥瑪麗沒有絲毫猶豫地砍下，彷彿不存在任何阻力般將矮小身軀一刀兩斷。　　──接著往回一勾，飛舞在空中的肉塊便成了四個。　　「已經結束了，多妮妲！」　　察覺到周圍景色已經開始改變的利恩朝著被魔物體液濡濕的多妮妲大喊，但腥紅的不死少女完全沒有要停手的意思，彷彿產生錯誤的人偶，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覆相同的動作。　　斬殺。　　宰殺。　　虐殺。　　──宛如要完全抹殺剛才發生的一切一般揮舞腥臭大鐮。　　「快住手！」　　即使聲嘶力竭地叫喊也完全沒有傳到對方耳中，利恩心中暗叫不妙──多妮妲已經殺紅了眼，而回到洋館的他們現在正站在大廳中央。　　「多妮妲！」　　利恩咬著牙，準備尋找空隙束縛住多妮妲的影子，卻突然聽見一個帶著高傲嫌惡的冷漠嗓音。　　「做什麼吵吵鬧鬧的，野蠻人。」　　「薩爾卡多！」　　利恩驚訝地回頭，看見總是對上司以外的人不屑一顧的薩爾卡多微微仰著臉出現在樓梯口，居高臨下地睨視著他們。　　「嘖！我現在沒有空理你啦！」　　利恩沒好氣地回應，薩爾卡多卻只是毫無掩飾地皺起鼻子，彷彿面前是什麼汙穢而不堪入目的景象。　　「骯髒的人偶……」　　薩爾卡多稍微扭轉手腕，機械義肢發出輕微而冰冷的聲響。　　「──這樣處理就夠了！」　　僅僅一眨眼的空隙，突如其來的堅韌鋼絲便縛上不死少女身軀；多妮妲四肢往不自然的方向扭轉，壞棄戲偶一般悽慘地被懸掛在空中。　　「你做什麼！快放開……」　　利恩大驚失色地拔出鋒利小刀，卻被猛然湧出的殺氣凍結震懾。　　下一秒，操偶師的驚惶身影便深深印在不死少女的狠戾瞳孔中。　　「──危險！」　　手中鋼絲應聲而斷，薩爾卡多卻往另一個方向飛了出去；幾乎是茫然地看著將自己撲離大鐮軌跡的利恩，熱血逐漸湧上薩爾卡多的臉。　　「喂！沒傷到吧！」　　利恩微微側過頭，但視線始終沒有離開發狂的多妮妲。薩爾卡多愣了一下。　　「多、多管閒事！野蠻人！」　　「好啦好啦沒事就好，萬一中詛咒就麻煩了……」　　薩爾卡多咬著牙，對自己的失誤感到極度屈辱，卻又無法對利恩的背影吐出更多尖酸的話。他試著再度抽出鋼絲，卻發現義肢的機關除了發出刺耳雜音之外沒有其它反應。　　「嘖，區區人偶竟有如此怪力……」　　「你就乖乖待在後面不要再來讓事情複雜化了啦！」　　「你說什……」　　薩爾卡多憤怒地想要反駁，卻被利恩堅定而銳利的目光瞪得語塞。　　「──怎麼可以，對同伴這麼粗暴呢。」　　話音未落，利恩便再度被下一波衝擊逼得跳開。　　「這下子又變成麻煩的事了啊……」　　眉頭深鎖，利恩將手中小刀反握。只用飛鏢已經無法破解多妮妲攻防一體的招式，利恩只能祭出自己最拿手的必殺技──劫影與毒牙的複合攻擊。　　「抱歉了，多妮妲！」　　閃過銳利烈風近身切入大鐮死角，利恩以淬毒短刀往多妮妲眼球突刺──這是威嚇成分極重的一次攻擊，為的是將多妮妲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迫切的危機上，而鬆懈對腳邊的防備。　　　靈魂　　對影子的防備。　　不出利恩所料，多妮妲立刻回防，與刀刃同色的深紅握柄準確無誤地橫在遭到攻擊的右眼前。利恩迅速依照預想變換方向，從多妮妲視線被遮掩的部分繞到她毫無守勢的背後。　　不死少女的影子在眼前暴露展開。　　得手了──正當這個想法閃過腦中的一瞬間，利恩察覺到了。　　單純的影子是不會「展開」的。　　彷彿把多妮妲的影子撐大脹裂而從異空間出現的觸手生物張牙舞爪往利恩襲去；發現自己已如將要被收束網子籠住的魚，利恩不禁嘖了一聲。　　該說是被反將了一軍嗎……這麼自嘲著，利恩將雙臂在胸前交叉成防禦態勢，準備迎接必然的衝擊。　　──而突如其來的衝擊此時降臨在觸手生物上。　　「什……」　　利恩迅速利用這個空檔蹬地後退，看見剛才以自己為目標的觸手纏上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巨劍。　　「你在搞什麼啊，利恩。」　　仿若無雲藍空的清亮嗓音在身旁響起，利恩激烈心搏還未從危機中平復過來，笑容卻忍不住在嘴角綻開。　　「──謝啦，阿貝爾。」　　「沒什麼好謝的。」　　颼地一聲，阿貝爾僅僅是揮動那幾乎與孩童等高的大劍，觸手生物便被甩得飛過空中，掉落在大廳另一頭。　　「現在，利恩。」　　「還用你說！」　　行動比回應更為迅速，劍鋒與刀刃衝突錚鏦尚在耳邊迴響不絕，利恩便已然將飛鏢釘上影子四肢。　　「……抱歉了，多妮妲。」　　再度將歉意化為言語，這次不死少女的動作真正戛然而止。　　「發生什麼事了？」　　「剛才好像聽見打鬥的聲音……有人受傷嗎？」　　雖然戰鬥已經結束，但被騷動所驚擾的戰士們都陸陸續續來到了大廳。而越過紛嚷人群，鹿褐侍僧帶著安坐在臂彎的一抹蒼白在利恩面前停下。　　「……利恩，沒事嗎。」　　「啊，大小姐……」　　雖然眼前的人偶少女看上去如此嬌小又脆弱，利恩卻忍不住因為她的出現而鬆了口氣。　　「我還好，可是雪莉和多妮妲……」　　「──放開我！」　　剎那間利恩感覺到靈魂巨大的震動，他連忙將精神集中在縛影暗器上；一直站在背後的阿貝爾也立刻按住刀柄，緊盯著多妮妲的銳利目光如炬。　　「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　　多妮妲依然嘶吼著，面容扭曲而痙癴。被梅倫輕輕放下的人偶少女像是要將什麼紊亂四散的東西收束回來一般朝多妮妲伸出手。　　「多妮妲，冷靜下來，妳們已經……」　　「已經死了已經死了雪莉死了啊啊啊啊！死了死了死了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手掉了腳掉了手跟腳跟身體跟頭都掉下來了！雪莉的血流出來流到地上滿地都是全部都是綠色的啊啊啊啊啊啊──那個傢伙不在這裡沒有人可以修好雪莉沒有人會雪莉修不好了雪莉壞掉了變成垃圾垃圾垃圾圾圾──」　　「沒事的，我都知道……」　　「妳不知道妳才不知道妳不可能知道！妳這個沒有活過不會死掉只不過是一具空殼的破爛人偶！」　　空氣彷彿凍結了，多妮妲的聲音哽在喉頭──眼角刺青扭曲的魔術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她的面前，臉上笑容是一貫的陰暗深沉。　　「──梅倫。」　　還沒有人反應過來，戴著雪白手套的掌心已經在碰到多妮妲左頰前停下；人偶少女目光定在梅倫後背，嗓音罕見地帶著猶如金屬互擊的強硬。　　「……梅倫。」　　被輕聲覆誦的名諱這次裹上了一層幽微的溫柔，有那麼一瞬歛起了所有表情的梅倫再度微笑，在人偶少女來到身旁時順服屈膝。　　「……是的，我不懂，但是我『知道』。」　　人偶少女仰起以球型關節連接的頸子，宛如寂寥凍原的玻璃眼珠中映出了另一個酷似人類的人偶。　　　　　　　　母親大人　女兒　　「因為，我是聖女大人的人偶。」　　利恩感到原本激烈抵抗的力量完全崩潰，而人偶少女只是安靜地轉身撿起遺落在地的細緻手腕；她走向還倒在大廳中央的雪莉，接著抽下純白髮帶，在拼湊接縫上小心地繞了一圈，最後以整齊的蝴蝶結收尾。　　「……放開多妮妲吧，利恩。」　　「呃，好，我知道了。」　　有些擔心地解除了劫影，利恩原本以為多妮妲會像剪斷了提線的木偶那樣跌落在地，但她只是咬著牙撐起劇烈顫抖的膝蓋。人偶少女朝梅倫眨眨眼，原本一直低垂著視線的侍僧立刻起身，像是守護公主的騎士一般輕手抱起沉眠的雪莉。　　再度望進苦澀的紫色瞳孔，人偶少女平緩地開口。　　「……要在雪莉醒來之前陪著她嗎。」　　……喀咚、喀噹。　　溫和晃動，仿若搖籃一般的節律。　　……喀咚、喀噹。　　輕柔迴盪，宛如擺渡人的搖槳聲。　　……喀咚、喀噹。　　可是為什麼呢，自己並不── 　　就在那樣的想法即將浮出思緒水面的前一刻，雪莉睜開了眼睛。　　有些茫然的視線先落在花瓣一般疊疊覆覆的洋裝衣擺上，接著是深紅天鵝絨的馬車內裝；雪莉抬起頭，看見穿著毛料長大衣、頭戴講究帽子，像是要前往遠方的基普林坐在對面同樣豪華而柔軟的座椅上。　　「……主人。」　　雪莉試著出聲呼喚，奇妙的違和感伴隨著些微昏眩在意識裡暈染開來。　　「啊，妳醒了嗎，雪莉。」　　低沉而醇厚的嗓音，高齡紳士露出了雪莉再熟悉不過的微笑。　　「啊……是的……」　　不自覺地以一如往常的方式回應，但雪莉心中的某個角落不協調地隱隱低語。　　是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嗎，雪莉想不起來。　　──她發覺自己想不起很多事情。　　「唔，那個，主人……」　　雪莉困窘地再度開口。　　「十分抱歉，但是……我們現在……」　　「想問接下來要去哪裡嗎？」　　「是……是的……」　　雪莉羞愧地低下頭──自己竟然忘記了這次的目標、委託人、以及任務的地點，作為一個暗殺者簡直是不可原諒的失態。雪莉原本以為主人會嚴厲地責備她，但基普林只是寬容地笑了笑。　　「啊啊，不必在意，雪莉。」　　「咦……」　　「就先這樣吧，目的地有時候也不很重要的不是嗎？」　　「可是……」　　雪莉益發不解起來，但基普林僅僅維持著若有似無的微笑。無計可施的雪莉只好望向窗外，試圖從馬車前進的方向喚醒那些也許散落在迷霧中的記憶。街上昏暗景像流動成模糊的色彩，雪莉一時之間竟看得出神。　　──馬車中的他們在旁人眼裡看來，也許就像是老紳士帶著萬般疼愛的孫女出遊的畫面吧。　　但雪莉心知肚明，每一次的外出，都意味著有某個人將被自己殺害。　　男性，女性，老人，小孩，許許多多的面孔像氣泡一般冒出，然後互相撞擊，碎裂成無數浮沫。每一個目標都是有所愛的人，又同時被什麼人所愛的，有意義的生命。　　──明明都是，因為有著某種意義才誕生到這個世界上的。　　「……主人。」　　「什麼事，雪莉。」　　彷彿早就知道雪莉會開口一般，基普林立刻回應，倒是雪莉突然猶豫起來；她沉默地盯著放在膝蓋上微微握拳的雙手，傷疤扭曲末端由袖口探出。　　「……」　　沒有催促，基普林安靜地注視著眼前的不死少女並等待著。在馬蹄聲反響的沉默中，雪莉終於以自動人偶的、纖細而透明的聲音說了：　　「為什麼……我會被製作出來呢。」　　「啊啊，說起來我並不是妳的創造者，所以我也無法回答妳這個問題。」　　基普林的語調十分溫柔，甚至有種洋溢著慈愛的錯覺。　　「但如果是將妳培育成暗殺者的理由──以我個人的立場來說──人會背叛人，所以需要妳。」　　像是要強調雪莉在此的原因一般，基普林再次說了：　　「我需要妳，雪莉。」　　「但那並不是我之所以被賦予存在的真正理由，對嗎。」　　雪莉低垂著優美脖頸，滑落髮絲掩住了沒有一絲瑕疵的臉龐。　　「……我不明白自己誕生的意義。」　　輕輕撫弄手腕，雪莉銘黃而澄澈的眼底清楚映出凹凸不平的補痕。　　「如果是沒有意義的誕生，那麼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不死的身體，虛假的生命。　　雪莉回憶那一次又一次在自殘後湧出的玉綠鮮血，還有失去又取回的意識片段。　　「但是，我會，一直存在下去。」　　嘆息一般吐出字句，雪莉抬起頭──然後驚訝地發現基普林竟然在微笑。　　「真不愧是妳啊。」　　「主人……？」　　「並不是所有的誕生都在一開始就被賦予意義。」　　基普林眼角皺紋折著和煦。　　「還記得那隻黑狗嗎，雪莉。」　　「什……」　　巨大的記憶洪流突然襲捲而來，雪莉全身僵硬，想起了自己所遺忘的、無可動搖的事實與現實。　　過去發生的事實，以及如今面對的，現實。　　「主、人……」　　但基普林只是再度朝驚愕僵硬的雪莉寬緩微笑，接著便逕自轉向窗外。　　「啊，天要亮了。」　　雪莉再度睜開了眼睛。　　出現在視野裡的，是雕紋繁複而熟悉的天花板。　　做了……夢嗎。　　雪莉以右手撐起上半身，這才發現左手被細微的力量牽著。她自然地延伸目光，發現趴在床邊似乎正在熟睡的多妮妲非常輕柔地握著自己的指尖。　　還有，手腕被像禮物一樣以純白的緞帶打上了個蝴蝶結。　　「……」　　礙眼的女人……雪莉壓下第一時間冒出的這個想法以及袖口滑出的短刀，決定只要不動聲色地把手給抽回來；但才剛開始動作，多妮妲的身軀便震了一下。　　「嗯……雪……」　　啊，失敗了，雪莉不帶感情地想，看著多妮妲迷迷糊糊地直起身子。　　「早安，在我宰掉妳之前，可以先請妳鬆手嗎。」　　略帶慵懶而漠然的語調，雪莉面無表情地偏首。　　「事後才要把手指扳開，很麻煩的。」　　意外地沒有充滿敵意的叫囂或尖酸刻薄的回嘴，雪莉有些訝異地對上逐漸瞪大的葡紫雙眼。　　「……雪莉！」　　多妮妲突然像是要撲上來一般靠近，雪莉反射性地進入警戒狀態，終究還是抽出了短刀。　　「妳想做什麼。」　　指著白細咽喉的刃尖散發凜冽排拒，多妮妲愣了一下，臉上還是猝然不及收回的情感。　　「……呿。」　　腥紅女王彷彿強加壓抑著什麼似地頹喪坐下，雪莉突然感覺到胸口深處纖弱而稍縱即逝的顫抖。　　「……總之，可以放開了嗎。」　　刻意忽視那份微妙的動搖，雪莉一邊吐出冷淡的話語，一邊伸手想要抽下那看起來可笑至極的緞帶。　　「──不准隨便亂動！」　　壓力忽地由指尖傳來，雪莉抬頭，見到多妮妲驚惶的目光凝固在自己身上。　　「什……」　　「我說不准就是不准！」　　再度被激動地打斷，雪莉索性閉嘴，等著看反常到怪異的多妮妲究竟想做什麼。被注視著的多妮妲緊咬下唇不發一語，只是戰戰兢兢捻起緞帶一端，再非常緩慢地往外拉。　　飄盪在空氣中的微涼隨即沁入暴露出來的完好手腕。　　雪莉無法理解地皺起眉頭，多妮妲的肩膀卻像是鬆了口氣似地垂了下來。　　「……給我聽好！下次！不准妳隨便……隨便死掉！」　　挺起胸膛，平時盛氣凌人的多妮妲再度出現。那不可一世的樣子令雪莉厭煩地嘆了口氣。　　「請不要說一些莫名其妙的夢話。」　　「少囉嗦！模仿我作出來的傢伙給我乖乖聽話就好了！妳是我的……妳可是我的……」　　多妮妲的五官皺縮在一起，看起來正絞盡腦汁拼命思考。　　「──總之，妳是我的東西！」　　讓人難以理解的宣告，雪莉本想反唇相譏，悠久時間彼端的嗓音卻突然在耳邊響起。　　──『被誰所需要，是一件無可取代的事。』　　……咦？　　多妮妲飽滿且豔麗的眼裡映出宛如刷淡了色彩的自己一般，柔和而相仿的身影。定定望向幾為鏡中倒影的不死少女，雪莉反覆咀嚼一湧而上的破碎記憶。　　於是，唯一而理所當然的回應在心底的某處悄悄點亮。　　「還真敢說呢，以人偶的場合，後出生的新型號才比較優秀吧──姐姐。」　　「妳說什……呃！？」　　看著一時之間呆愣原地、頰邊染上薔薇薄紅的多妮妲，雪莉發現自己的嘴角竟揚起若有似無的微笑。　　　　　　　　　　　　　～ And Dawn is Coming ～ -- 也許有一天讓我們在這沒有光的世界的某處再度相遇。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24.155.186.209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Unlight/M.1502371005.A.EAB.html ※ 編輯: GrayFeather (124.155.186.209), 08/10/2017 21:17: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