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 Goodbye,Goodnight
一覽無遺的蒼穹。
視線內除了白日與藍天,見不著它物。
若不是聽著蟲鳴鳥叫,她一度以為自己置身雲端。
「咳…」
從胸腔順著喉嚨湧上的鐵銹味,連同液體一齊吐出。悉悉簌簌的碎語從身下雜草,隨著身
體一震倏然發起。
呼吸的困難讓她無暇關心自己為何仰倒在地,耗盡全力吸入的空氣卻像刀刃劃過鼻腔、喉
嚨、任何所經之處,最後與胸口的劇痛會合。
餘光掃到的箭羽輪廓立即被黑影壟罩,遮住烈陽的人影頭偏向左再慢慢倒向右,他放下手
中的長弓並拔劍出鞘,突來的強風襲卷而來,擾動花草樹木的蕭蕭之聲,也掩不住刀刃滑
出鞘口時的霍霍發響,無比刺耳。驚鳥群飛,其鳴叫尤其駭人,彷彿宣告必至之事。
隨著黑影高舉長鋏,她知道她的腦袋要搬家了。
—……!
—
滴滴—滴滴—滴滴—……
手伴隨迷糊的囈語,萬分艱難地伸出溫暖的被窩,曝於微涼帶有秋意的空氣中摸索聲音源
頭。不料與惱人的鬧鈴擦身而過,前些日子新買的雲端智慧機,就這麼被人推下懸崖,跌
落谷底。被裡冒出綠色的腦袋,睡眼惺忪看了仍在地上哀號的鬧鐘,心不甘情不願地褪下
棉被,下床拾起阻止它繼續嘶吼。
曾我屠自古搖搖手中的黑盒,嗯,沒有異音。
把不符合十七歲少女品味的深色方塊攤平,再摺疊成手錶的形狀戴於左腕。她摸了摸自己
的脖子,細緻的肌膚上無任何突兀的窟窿,從指腹傳來的是規律卻偏快的脈動,胸悶並未
隨著夢醒而消散。督了鏡子裡明顯沒睡醒的人影,屠自古不自覺從嘴裡流出嘆息。
「別再做夢了行嗎?」敲敲頭殼試圖讓思緒明晰點,她開始考慮去父親的寢室拿些安眠藥
了。
盥洗更衣後來到餐廳,餐桌已擺著父親出門前所做的起士蛋捲,父親在盤子上還用番茄醬
寫了兩個數字。
「22!!」外加兩個驚嘆號。
這讓屠自古的腦袋清醒了些,雙數日是與父親相依為命的自己該準備早餐的日子。她合十
喊開動之餘,也向已抵達公司掙錢的父親道歉,而心頭的不適,反跟著愧疚的油然而生逐
漸退去。
碗盤收拾時手錶再度響起,屠自古指尖輕輕一點,錶面立即出現「SOUND ONLY」的字樣。
『曾我早~欸、又關視訊。』
「早,宇佐見。誰規定接電話一定要開視訊了?」
『嘖,買了最新型的智慧機,還挑了最難看的款式,結果只拿來打音訊電話跟設鬧鈴。這
些上個世紀的古董都辦得到啊!』
「我也不想換,舊的壽終正寢了我有什麼辦法?而且其他功能我也是有好好用的。」
打來的是同班同學宇佐見,之前屠自古告訴她自己做了殺人、渾身是血的夢時,宇佐見拿
著罕見的實體書「解夢大全」,興奮地喊曾我妳要發財了。
在這個不再相信妖魔鬼怪的時代,人們還是會尋找其他事物迷信,屠自古的同學就是最好
的例子。
則屠自古即使不信鬼神之說,每天還是跟著父親替母親與兄長上香。
這次要是再對宇佐見更詳述那個自己被殺的夢,她會說什麼呢?
八成是夢裡的黑影是妳上輩子的仇人,屠自古點著線香在心裡吐槽。
『那肯定是妳上輩子的仇人!』曾我屠自古,妳太神了。
「所以宇佐見大清早打電話給我做什麼?雖然今天是假日,但歷史課的作業我還沒做。」
換言之,出去玩,沒門。
把點好的線香插在只剩半柱的香旁,屠自古關門前不忘對朝神桌櫃道別。
「我出門了。」
『欸欸欸出門?妳要去做歷史課的作業對吧?清水寺?』屠自古戴好無線耳麥才回答,她
不想在街道上開著擴音。
「今天是假日,清水寺肯定人山人海。而且…」看了看眼前階梯上紅色的大門,便與它背
道而馳,「妳忘記我家離八坂神社只要3分鐘的路程嗎?」
對於從小就住在祇園町的屠自古而言,清水寺、八坂神社、高台寺等,是
再熟悉不過的地點,素戔鳴尊砍大蛇的戲碼早已倒背如流,雖然她到高中才知道這兩位是
誰。雖然報告大可就近取材拍照敷衍了事,但這些地方她實在不想再去。何況上次老師問
八坂神社的主神為何?她答八坂刀賣神可是被揶揄好一陣子。到底誰說家裡住在佛寺附近
,就必須對它的歷史神話滾瓜爛熟了?
『近一點才好呀!啊~為什麼都高中了還要像個小學生一樣寫什麼參觀佛寺教堂的心得?
不管了,我要上網查資料就好,照片什麼的PS搞定!』
「那祝妳好運。」
通訊結束後,屠自古在人來人往的京都車站發愣,事實上要去哪間佛寺她也沒頭緒。卯酉
東海道的票價居高不下,讓她想去東京淺草寺的念頭也就此打消。記得宇佐見的老家就在
東京,改天跟著她回去好了。東京被一年四季都盛開的彼岸花淹沒已有好幾個年頭,她一
直沒有機會去親眼看看。的確,歷史作業是附帶的,僅僅是跨都道府縣自行出外散心的虎
符。
滑著智慧機投影出來的虛擬螢幕,地圖將所有的佛寺教堂明確標示出來,連帶近日所有活
動,也寫得清清楚楚。地圖不知不覺滑到了大阪,最後某個在跳動的指標停在螢幕正中間
。
「四天王寺…每月22日……」
……聖德太子會?
—
請人在四天王寺西大門的石鳥居替自己拍張照後,屠自古開始逛起寺裡的小攤販來。每月
的21、22日,四天王寺內到處會擺滿各式各樣的攤位,從廟會常見的小吃,到稀奇古怪的
古董,無奇不有。直到錶發出下午兩點的整點報時,她才想起來這裡的目的。
下載了寺內的語音導覽,走進描繪聖德太子傳說的繪堂,無機質的聲音宣讀著飛鳥時代赫
赫有名的攝政王,他傳奇的一生。雖然以前的課本也看過,但不擅長歷史的屠自古,只記
得學者們常在電視上,爭論聖德太子是否真實存在。
真有其人又怎樣?無論如何他現在已經不在了,死亡跟虛構之說又有什麼差別呢?那些豐
功偉業終究帶不走,也終將塵歸塵,土歸土。
其兩者差異,只在是否對活著的人留下痛苦而已,屠自古這麼想著。
走出繪堂,穿過仁王門前保衛著五重塔的金剛力士,在紅色梁柱交叉構築的伽藍迴廊繞了
一圈,被迴廊圍起且鋪滿碎石礫的砂庭如護城河,守護著一千四百年前所築起的高塔。四
天王寺已逛了大半,錶上的時間是下午三點二十九分,距離閉園還有半小時,屠自古邊找
著最近的出口,邊想等等是否要去心齋橋逛逛再回去京都時,寶物館聳立在自己面前。
導覽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聲調,述說裡頭陳列了數百樣國寶與重要的文化財。方才經過也沒
注意這棟灰色的現代設計建築是什麼,下午三點四十一分,屠自古抱著不看白不看的心情
走進去。
時間的緊迫讓屠自古快步瀏覽整棟寶物館,到七星劍與丙子椒林劍的展示間時,寺內已響
起閉園廣播。她望著智慧機投影出來的聖德太子繪傳,比起在繪堂見到堂皇的三壁環立,
線上導覽只擷取了部分,氣勢縮減不少。上頭的攝政皇太子手握笏板,腰際所掛的正是置
於恆溫櫃裡的七星劍。
屠自古看著眼前的實物,再對比圖片腹誹,內心話卻全吐了出來。
「根本不像……」
「因為那是贗品。」
!!
她環視展示間的每個角落,然而除了自己,空無一人。
「別找了,展示間裡只有妳跟我而已。」
聲音出現在後頭,智慧機隨著轉向掃描到新的圖像代碼,導覽殷勤地馬上道出眼前的文物
簡介。
「丙子椒林劍,四天王寺所藏,原寄託於東京國立博物館……」
將無線耳機拔下又摀在耳朵上聽了半會,果然剛才的聲音怎麼看也不像由導覽所發出。
「為什麼就不能單純認為是我在說話呢?」
屠自古睜大眼看著聲音的源頭。
劍似乎在忍著笑。
「這可不是什麼互動導覽。」
直到耳機從手中滑落,屠自古才破除了石化的詛咒。
接下來的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叫迴盪於整座寶物館,久久不能平復。
—
滴滴—滴滴—滴滴—…
綠毛從床上驟然坐起,屠自古在床邊櫃拍了幾下才摸著鬧鈴。
「果、果然是夢。」遇見會說話的劍還被跟著回家什麼的……
「早安。」
「……」綠色腦袋如同機械般緩緩轉向旁邊。
一把劍正倚在床邊櫃旁。
女兒寢室傳出的尖叫立即引起的父親的注意。
「怎麼了?」
「沒、沒事,別進來!」屠自古死死抵住房門,爸爸不放心還是轉動了門把。
「都說別進來了笨蛋老爸!」
「真的沒事嗎?昨天回來就不太對勁。」
「只是有蟑螂而已!」總不能說親愛的老爸,寶貝女兒我偷了國寶級文物藏在房間裡吧?
「就說不用了我自己處理快去上班啦!」
「如果不舒服的話,今天就別去上學了吧。」
「好好好!」正好處理這把破劍!
只是屠自古不知道今晚父親與同事的應酬話題是,女兒似乎到叛逆期了……
貼在房門上確定父親已出門後,屠自古扶著額滑坐在地。她體悟到,有時一件事的駭人度
,不在於內容,而是取決於它的真實性。殺人或被殺終究只是一場夢,但自己房間裡藏了
一級國寶是眼下不可抹滅的現實。
「完了…我要坐牢了……」沒記錯的話,今年少年法剛修改。
「原來比起我會說話妳更在意這個?」
「笑什麼?你到底怎麼跑出來的?」屠自古回想起昨日,這玩意貌似直接穿過了玻璃。
「嗯…像這樣?」丙子椒林化為一道白光鑽進智慧機,她發現螢幕狀態列上有個劍的標誌
不停閃爍。
現在連超自然現象也這麼高科技?
「還有妳不用擔心坐牢,現在館內的贗品正好好地給人觀賞呢。」
「問題不只是這個!!」
—
教堂的大鐘鈴鐺作響,屠自古邊想著為何自己執著於在佛寺取材惹禍上身,邊走進聖方濟
各沙勿略主教座堂,一看到入口處的聖水缽,她就把貼滿符咒的智慧機丟進裏頭,噗通一
聲後將水閥開到最大。
「先不提這玩意是防水的,我從剛剛就說了我又不是惡靈。」
「給我閉嘴,惡靈。」顯然貼著「Holy water」標誌的水管,其流下的自來水對附身於防
水電子產品的惡靈一點作用都沒有。屠自古決定珍惜水資源,關上水閥,把錶戴回手上離
開。
早上出門時她就試著把錶丟棄在公園的垃圾桶過,只是裡頭的東西立即附身在鑰匙圈上,
果然被幽靈纏上什麼的沒那麼容易抽身。
「接下來去哪呢,屠自古?」
「本願寺,還有不要叫得那麼親熱。」
「換個地方行嗎?我不喜歡誦經聲。」
「那我更要去了。」怕誦經聲還敢說自己不是惡靈?
「妳就不能好好跟我談談?就不好奇我是誰?」
「死在聖德太子刀下的亡靈?沒興趣!」
「…不,我就是聖德太子。」
「喔~原來聖德太子根本不崇佛,而且還是個跟蹤狂,長知識了。」鬼才相信。
「如果妳能別再跟我抬槓,我會很感激的。」
「如果你能離開我不再回來,我會很感激的。」
一人一機一路扯皮到本願寺,最後對自己掛了好幾年、早已破爛不堪的吊飾誦經的住持,
讓屠自古徹底放棄尋找高僧除靈的選項。更多的心灰意冷,來自於新來的個人秘書自動接
起同學的關切。她掙扎一會後,決定全盤托出,得到的回答是:
『妳確定不是中毒還是壞了?趁還在保固期,趕快拿去送修吧。』宇佐見看著螢幕裡閃著
劍標誌的錶面道。
另一頭的屠自古把方向朝著錶面的虛擬螢幕重新擺正,好讓對方看到自己欲哭無淚的臉。
而宇佐見把它解讀成「發現自己存了幾個月的零用錢買到機王」的表情。
窮盡一生尋找某項事物,然而擺在眼前之時,又會去否認它的可能性,或許就是這麼一回
事。
「其實她沒覺得妳發現數碼獸就不錯了。」個人秘書直到通訊結束才出聲。
「為什麼一千四百年前的人會知道數碼寶貝啊!?你到底跟著我幹嘛!!」
「……打發時間?」
屠自古把錶拔下並往地上用力砸。
—
與靈共處的日子事實上沒有多大的變化,除了取代原有的鬧鐘、偶爾與自己「閒聊」個幾
句,其他像是下狠毒詛咒,或是附身在自己身上作怪,這項文化財產完全沒做。大多數它
是沉默的,第一次的毫無回應讓屠自古高興地在床上像隻兔子蹦蹦跳跳,然而到了隔天早
上,她的智慧器依舊沒回復原廠設定,問它去了哪裡,也只用惡靈也需要睡覺這種騙小孩
的理由搪塞。
這讓屠自古的不安與猜疑不減反增,現在什麼也沒做不代表以後也是如此,它像是在觀察
自己,即使似乎是不懷惡意的,一種無形的壓力,令原先輕如羽毛的黑色手環也變沉了些
。唯一慶幸的是,仿佛為了早上應付這位惡靈而儲存體力般,她的睡眠品質徹底反轉,不
再做夢。
「你真的是這個小鬍子?」
放學途中屠自古在一家古幣店前停下,展示窗陳列各國的錢幣與老酒,其中一層擺了不同
年份的日幣,百圓、千圓、五千圓、萬圓,上面印的無一不是聖德太子。在電子貨幣交易
使用率達九成的年代,實體貨幣的收藏價值可是節節高升。
「……我的確是你們所說的聖德太子,但我可不是長這樣。」
「不然長怎樣?濃眉大眼,或是更弱不禁風?」
「首先,我是個女人。」
屠自古忍下想捶破櫥窗的衝動離開,凜冬將至,肆意的冷風迎面而來,她卻絲毫未感受到
一點寒意。
「我一直試圖去相信理解你說的話,但你一直在把我當白痴耍!」
「為什麼妳老是要否認不符預期的現實?」
「誰叫你說謊不打草稿啊!」
「因為現實讓人難以接受,」屠自古不停加快的腳步忽然停下,她低著頭,完全不敢看向
身旁建築物。
「對吧?」不理會對方的附議要求,屠自古重新踏出沉重又緩慢的步伐。
「每次經過醫院妳就會像逃跑一樣加速呢。」
直到確定轉身也看不到那紅色十字後,凍得發白的雙唇才在冷冽的空氣中吐出白霧。
「上週歐美開了記者會,他們開發的新藥,聲稱能讓AIDS患者痊癒。現在每年因癌症死亡
的人數也屈指可數,說不定過幾年這世界就沒有所謂疾病了吧。」顧不得對方是否能理解
自己說的話,這幾日的相處屠自古也不認為自己是在對牛彈琴。這個自稱是一千四百年前
的鬼魂,懂的現代知識意外很多。
「但是他們還是死了。」
手環沒有任何回應。
「小時候哥哥帶了隻流狼狗回來,為了養牠,我跟哥哥可是又哭又鬧了好幾天。過了大約
一年,牠開始食慾不振,行為舉止變得奇怪。直到我差點被攻擊後,哥哥告訴我牠生病了
,爸爸後來帶了牠去動物醫院,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看過牠。
「接下來是奶奶,我在車上看爸媽扶著腳受傷的奶奶進醫院大門後,奶奶就沒有出來過,
我的叔叔、姑姑、表哥也是。
「我的母親還有哥哥也是如此,通往醫院的路就像單行道一樣。不對…」她莞爾聳肩,眉
頭卻結成一團,「其實都有出來,只是不是活的。
「這很奇怪不是嗎?每一天新聞總是不停重複科技醫療的進步。爸爸每年都會去醫院做健
康檢查,我也會緊張得睡不著覺,很可笑吧?」
沒有安慰和落井下石,對方只問了寵物的名字,讓牠的主人愣了一會。
「……モコ,牠是柴犬喔。」對方發出的笑聲與剛才的沉默有了強烈對比。
「我認識一個人,她也叫這個名字。」
「欸~她也毛茸茸(モコモコ)的?她是你的臣子?」屠自古試著想像一下。
「某次迷路受她幫助而已,嗯…她的頭髮的確又多又長啦。」
「是嗎?」
少女不再拆台,在試著用白霧溫暖自己又紅又白的雙手時,兩旁的路燈點亮了由橘紅逐漸
暗下的天空。
等著路口紅燈轉為綠色,白色大道延伸至對面,不停被來往的車輛切割。其終點,同樣站
著等待號誌轉換的人影,只是對方的模樣,讓屠自古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她穿著菖蒲色的披風,頭上同色的耳罩從正面還是能隱隱約約能看見寫著大大的漢字,翹
起的髮梢像麥穗在風中搖曳,氣流撕開紫色的保護網露出深紅,讓帶著亮色飾品的手臂溜
了出來,與金黃羅馬鞋在夜幕下依舊不失光彩。
紅燈熄滅,綠燈亮起,兩人一同跨出腳步。對方腰間的懸掛物配合寒風及主人的走動,脫
離披風的籠罩,那東西屠自古總覺得在哪見過。立領遮了大半張臉,卻遮不住琥珀色眼眸
投射出來,牢牢抓著自己的視線。
當屠自古踏上柏油汪洋中第二塊象牙白浮木時,她發現步伐漸漸加快的披風怪人,目的地
似乎不是自己身後孤島。呼吸不知何時變得困難,胸口開始發悶,如陷夢境。來到第三塊
浮木,腳跟還未落下,突如其來的急煞聲劃破所有猜想,拉長時間的流動。
下意識轉向發出聲音的方向,餘光掠過沒有多餘圖示的錶面。
屠自古只見兩道白光吞噬了所有。
然後紫覆蓋了白。
披風怪人將橫抱在懷裡的少女放下,身旁散發堇色幽光的珠子,一顆顆慢慢消逝。剛才的
遭遇,屠自古還心有餘悸。若不是這個人從無視秩序的鋼鐵巨獸前救下自己……她不敢想
像後果。
「那個…謝謝……」
不料對方完全不理會自己的道謝,連正眼都不看,掉頭就走。
這、這是怎樣!?屠自古對於救命恩人如同對待空氣的態度感到費解。更多的疑問,事實
上來自周遭。
石磚鋪成的道路兩旁是遼闊的花潭,遠處邊際的桃花樹包裹著周圍,酷似鳥居的拱門,寫
著像是漢字的句子,跨過拱門眼前的陌生建築物,搭配顯示圈外的智慧器,屠自古懷疑是
否自己還在日本境內。
不對…我還在地球上嗎?她望著只有白色的天空心想。
暫住在自己的錶內的傢伙似乎己經離開,屠自古從來沒有那麼希望過那位聖德太子小姐能
陪在自己身邊,她現在除了跟著前面的披風走,也別無他法,畢竟望眼過去,唯一的活人
只有眼前這位。
在披風小姐不知道已打開建築物內第幾道門,自己也不知道提了幾個石沉大海的問題時,
對方終於有了回應。
她轉過來狠狠瞪了自己,屠自古當即噤聲。
其實不知道對方心裡是怎麼想,但屠自古覺得那個表情就像在說:「妳再說話老娘就打斷
妳的腿。」
她只好像個丫鬟似的,默默跟在主子後面,看著前方人兒的髮梢,隨著腳步不停顫動苦中
作樂,滿腹的疑問、委屈、淚水只能再次吞下。
反正她救了自己,應該不會害我…吧?啊,原來她的披風是有圖案的。
呼吸漸漸變得急促,連頭也開始抽痛起來,屠自古邊跟著對方,邊想這裡的空氣如此稀薄
,或許是在高山上。她也發現,這個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的傢伙,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披風小姐最後在一道與前面數十道毫無差別的門停下。她摸了摸上頭的精緻雕紋後,門立
即炸了開來。屠自古頓時所有的疑問,與下巴和木屑一起掉了滿地。心臟的跳動聲響,爆
炸過後不停敲擊自己的胸腔及鼓膜。她再看一次自己的智慧機,姆指抹了抹錶面塵埃後,
小心翼翼繞過地上的殘骸跟了進去。
純白的狩衣在昏暗的房間裡依舊明晰,映襯之下五彩絲帶也不失其色,神子一手抓住物部
布都的衣襟,將她拉到綠髮少女面前。見屬下別過頭手藏於袖無打算回應,她壓抑著滿腔
的怒火先出聲。
「怎麼?不打聲招呼嗎?『聖德太子大人』?」
「……」
「如果我不在場,妳打算怎麼做?改變風水、車子的行徑方向?」布都依舊低頭不答,這
讓自己主子的怒氣更上一層。
「妳知道這樣死的會是咖啡廳坐在窗邊的兩個大學生嗎!?」
「那又如何?」神子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部下,用如此跋扈的態度對自己說話。
曾我屠自古臉越刷越白,她看著一紫一白的身影,嘗試理解她們摸不著頭緒的對話,腦袋
卻開始發暈。現在到底什麼情形?不管是這兩個陌生人,還有自己。
意識最終被黑暗取代。
布都連忙接下即將與地板親吻的少女,神子則在一旁冷眼旁觀。
「我沒回收丙子椒林,可不是為了讓妳玩這種把戲。」她用笏板擋住屬下的去路,「前幾
天才潛入永遠亭偷蓬萊藥,妳現在還有臉過去尋求幫忙?」
「妳到底在想什麼!?」
「我想讓她活下去有什麼不對!!」布都大吼回應主子的怒斥,將懷中的少女抱得更緊。
「妳有問過她的意見嗎,這丫頭求過妳嗎!?」
「那妳當年拖她下水時問她的意見了?」
神子聽聞後一時接不了氣。布都後悔的心情在泛濫的情緒中載浮載沉,她只好死瞠著對方
,把這份心情與歉意硬是壓下去。
「她的死劫已經到了妳不懂嗎?遇到她的第二天就讓她迴避一次車禍,之後又設置結界免
於強盜侵犯。妳算卦學得比我好,那妳也知道就算挺過這次接下來她會遇到山崩,難不成
妳要改變地脈,讓富士山爆發,弄得其他人也一起陪葬才甘願!?」
「妳跟我都逃過了憑什麼她不行!?」
「需要我提醒妳前些日子死神才來找過我們?」神子語氣突然減緩,又變得激昂,她字字
分明咬著牙道:「妳跟我、青娥,甚至竹林裡的蓬萊人,我們終究難逃一死!」
「我們不能再干預她的人生了,她不是聖德王的太子妃,不是蘇我馬子的女兒,更不是妳
物部布都所認識的蘇我屠自古。她已經死了妳不明白嗎!?」
「對!是我害死的!我等了那麼久,好不容易可以救她,妳要我眼睜睜地看她再死?既然
如此,妳又為什麼救她!?」
神子愣下了,過一會才哼聲。
「呵…哈哈……」
隨即房間、走廊全迴盪著她的笑聲,她扶著額笑得腰都彎了下去,眼角還擠出了一滴淚,
甚至站也站不住而退了幾步,之後猛然收聲轉向突兀的平靜。
「我救的恐怕是我自己吧……」她召喚出靈異珠扔至屬下的腳邊,看了一眼布都懷裡的女
孩後離開房間。
妳也一樣。
—
若不算上近幾年纏上自己的噩夢的話,屠自古很少做夢。
人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無道理,所以要做也挺多是偶爾觀賞完恐怖電影,當晚
會出現在類似的場景裡。之前在同學慫恿下一起看了據說是至少一甲子前的經典恐怖電影
,裡面最經典的一幕是被惡靈附身的人類女孩,擺瑜珈輪式的模樣下樓梯。畢竟是老電影
,也沒什麼特效,時代的隔閡下讓屠自古是全程腦袋釣著魚的情況下看完,結果怎能料到
當晚夢裡就被十幾個下腰爬行的人追得無路可走。那些人其實也沒對自己怎樣,被逼到牆
角時也只盯著自己看不過爾爾,並無下文。但那強烈的違和感與詭異的場景所帶來的不適
,依舊驚醒了自己。
隔天和宇佐見說還被嘲笑一番,裝成天不怕地不怕、處變不驚的樣子,仍然是正值青春期
、感情最容易波動的JK啊。對此屠自古只漲紅著臉說這個是不是JK青春期有什麼關係?當
時也邀妳了,結果妳跟都不跟,嘴上老愛講超自然現象,誰才是膽小鬼?
宇佐見的反應竟是一臉疑惑,「當然不看了這部是真出過事的呀。」
這下換屠自古疑惑了。
事後她想了想,大抵知道驚醒的原因何在,不過也沒什麼好再辯解的意思和時機。
是無力感。面對此種狀況,什麼事都做不了,只能被動,任人宰割的無力感。
可她清楚,這終歸是夢,只要在夢裡眨了眨眼便會清醒,翻著身繼續入睡。然而這夢魘她
也懂這是夢,卻只能囚禁在裡頭,不斷循環,彷彿永無止境,直到鬧鈴讓她脫離桎梏。頭
幾次還會冷汗直流、喘著大氣醒來,愁著臉洗滌後,去學校偶爾跟同學提提這件事。這情
形斷斷續續幾次後,她內心已不在有任何漣漪,但加速的心跳,無論經歷多少個夜晚,都
會伴隨這兩種夢境,迎接她的早晨,且越加頻繁。
第一個是被殺的夢,在草原上被箭射中,倒地,被人拿刀斬首。
第二個夢,以夢境的內容說是自己殺人的夢,似乎有些言不逮意,雖然屠自古與宇佐見描
述時,僅僅皆用自己殺人且渾身是血帶過。然則即使不願回想,她依舊能鉅細靡遺地說出
在夢裡出現的一磚一瓦。
屠自古覺得以「屠殺」來形容自己的行為更貼切一些。
夢境每次的切入點不盡相同,但整理下來最早場景是她在一幢宅第前下馬。兩個門衛早已
拔出武器卻立即被其他馬匹撞倒,一下就沒了氣息。她嘴裡說著古語,身後的士兵馬上撞
開大門簇擁而入,他們手上的武器血跡還未乾涸,讓屠自古曉得這裡不是今天第一處。接
下來便是此起彼落的哀鳴,從門的另一側響起。一個手無寸鐵的婦人連滾帶爬地跌出大門
,屠自古聽見門後有人咒罵一聲,隨即一把刀從裡面丟出刺進婦人的身軀,倒地時嘴就這
麼嗑了地,掙扎起來手也撐不住,到底後頸就直接撞在石階上,動也不動了。直到屠自古
已不懼怕,甚至開始觀察夢時,她查覺到婦人當時還撞斷了牙。
兩個夢境有個共通點:屠自古從看不清他們的長相。但她知道這位婦人死不瞑目。
留在屠自古身旁的護衛走過去把婦人的頭顱砍了下來,血噴得還濺到她的腳上,另一個護
衛見狀就咂嘴伸手喊了兩句,卻顯得沒什麼底氣,補刀的護衛甩了刀上的血跡還朝同伴揮
幾下罵了回去。古語聽不清,但看那麼多次屠自古也明白了。
接下來一個少年奪門而出撞倒還在吆喝的護衛,只見護衛用刀撐起身子,同時屠自古感覺
自己向少年逃走的方位稍揚起頭,護衛馬上就追了上去。另一個則插起腰,背對宅第踢起
小石子來。
而自己,從下馬後連眼都沒眨過,就算一看就知道是高級布料做的衣裳被濺了血身子也沒
挪半步。
直到身後有了動靜,回頭時其中一個被馬撞倒的門衛用最後一口氣舉起刀往自己撲來,屠
自古才感受到自己,終於牽動了臉部的肌肉。武器還沒也來不及出鞘,趕緊回神的護衛給
予襲擊者最後一擊,門番順著慣性倒在屠自古身上。護衛把還溫熱的屍體推了開來,屠自
古滿身血汙,她放開了刀柄,表情恢復先前,就這麼躺在混了還在緩緩流動血液的黃土上
。護衛的手停在半空久久不得回應,正想要不要直接把主子拉起來時,屠自古才自己爬起
。
夢裡屠自古從頭到尾都沒有親自傷害任何一人,卻無論如何也撼動不了自己是劊子手的事
實。
醒來時屠自古馬上就意識到了,心卻是意外平靜。
她在醫院的病房裡。
先是父親、醫生,再來是護士、老師、宇佐見還有幾個同學跟要好的朋友。屠自古過度的
釋然,有人解讀成樂觀;有人認為是巨大的打擊而致。
傍晚向公司請了好幾天假的父親接起手機,讓病房終於僅剩屠自古一人。從窗透進的月光
馬上又在潔白的被單上印了個黑影。
屠自古從床上坐起,兩人卻誰也不出聲。少女望著不速之客的白色衣角望得出神。重新聚
焦後她仍不清楚那像星座的圖騰為何。
至此也沒能、更不知道要有什麼情緒了。最終,打破沉默的是過於曖昧的一句話。
「對不起。」
物部布都聽聞後,她那寫滿悲戚的臉徹底垮了下來。
為什麼……?她竭力從繃緊的身體擠出這句話,音若蚊蠅。
為什麼道歉?因何事道歉?物部布都不明白。
「因為我和我的母親跟哥哥一樣,拋下了妳和那個人吧?」
物部布都下顎抖得嘴都合不上。
「其實仔細想想大概也明白,宇佐見說的也不是都錯的,之前我是遭人尋仇的吧?嗯……
事到如今沒什麼是不能相信的了。」
物部布都竟然眼睛乾得流不出淚。
「啊~終於……」屠自古舒展了下筋骨後,陷進了枕裡。
「終於輪到我了,不對,」少女垂下眼簾,「終於是我了。」
物部布都緊握的拳頭已掐得袖口都要嵌進肉裡,房裡只剩她滾動咽喉軟骨之聲,乾澀的吞
嚥讓喉嚨發痛,千言萬語想一口氣宣洩而出,她強迫自己嗑了回去。然而—
「我可以救妳。」
床上的人抿嘴笑著搖了搖頭。
「不老不死……我不只能救妳,還能讓妳長生不老!」
物部布都抓緊曾我屠自古的雙肩哀求著。
「拜託了……妳、妳沒有錯啊!這些都不是妳的錯!!」
「唉……」屠自古眼珠轉了半圈後便闔上眼。一千四百年的沉睡只是一眨眼的事情,而現
在這僅僅不到數秒的等待乃無盡的煎熬,即使屠自古睜開雙目,在為物部布都吐出她想要
的話語前亦是如此。
「有件事能拜託妳嗎?」現在,少女開口了。
物部布都彷彿看見希望。
曾我屠自古終究哽咽了,她深呼吸緩緩後又回歸沉著。綠色的雙眸不再泛動,眼池底照映
著的是物部布都糾結得滑稽的臉龐。曾我屠自古放開滿是皺痕的涼被,輕輕拂上對方還緊
抓自己的手,接下來的話語讓物部布都的欣喜僅僅存在須臾一瞬。
「我不想死在這裡。」
物部布都面如槁木。
雙眼脹得發酸,聲門旁的肌肉劇烈收縮使喉嚨更加劇痛,原本乾涸的眼底盈滿液體模糊她
的視線。再怎麼修練也改不了天命的屍解仙涕泗縱橫,卻除了打顫齒列無發出任何聲音。
恍惚間,眼前的人是一四百年前的裝扮,可她心底明白,她始終明白,她的靈魂被自己無
可救藥的執念囚禁於此。
不甘心……我不甘心!
物部布都無論在過去和現在都救不了屠自古。
-
創造仙界時所製造的風微微攪弄著粉色花瓣,隨著不斷飄落漸漸在似乎入定的仙人頭上堆
了起來。神子坐在桃花園中的石椅上,她托著腮看著石桌上的三枚古錢久久不動,就如沉
思者一般。
幾隻小鳥已將石像的肩頭當作了歇息地,甚至還鑽入那頭頂自然形成的粉色鳥巢。一抹在
桃花林格外明顯的藍色走向早完美融入環境的造型木後頭,霍青娥出聲神子身上的鳥才一
哄而散。
「老陰呀,」她看著桌上那仨全是龍鳳紋路朝上的方孔錢說:「這不還能變卦麼?」
「再怎麼變,鬱鬱而終都算上上籤了。」神子動作依舊,說話時卻因拄著下巴的手牽動頭
上的花瓣掉了些下來。
「嗯~我猜猜,難不成這卦是離上坎下?」披著羽衣的仙人故作思考。
「事到如今謙卦跟困卦還有何區別?」
「那您打算怎麼辦?」
聖德王未撐起臉的那隻手抓著笏板在石桌上敲了敲,手環的撞擊蓋過了木頭聲,見鳥兒飛
回在古錢上蹦蹦跳跳,另一手才離開臉頰。鳥只從古錢上跳開並未離去,牠頭晃著晃著看
神子翻了兩枚到有四字大篆的正面,卦從陰爻成了陽爻。
「頹喪千日不可避免,撐過後讓他續弦,抱孫安享天年還是做得到的。」
「嘿呀,說了變卦不是這樣變的。」身為老師的仙人看自己的學生學藝不精感嘆道:「您
就算卦這點老學不好。」
「妳自己教我的卦象不也沒把握嗎?居然有三個版本。布都整理的筆記跟竅門我試過準多
了。再者比起鑽研這玩意,我更相信自己看到和親手開創的未來。」
「您自己的未來啊……」
「嗯。」神子不迴避青娥順著自己的自嘲所回應的挖苦。
「那麼—」來自中國的仙人又把一枚這她渡海時帶來的古錢翻回反面,『大元國寶』四字
歸化龍鳳,陽爻又成了陰爻。
「要再死幾個人呢?」
笏板停止了擊打,神子掌根未離開石桌,抬起笏板後又放下敲了一聲。
「不會有了,現在都算我頭上了。」她再抬起一次,「本該如此。」
「唉……您呀。」青娥靠上前搭著神子的肩乾脆把頭上的桃花全撥掉,還順順對方的髮梢
,顯然沒什麼效果。手伸回素手一翻,她將手裡的東西在學生面前搖了搖後放在了桌上。
瓷做的丹藥瓶碰觸花崗岩的瞬間,發出清脆卻有別於金屬的聲響,跳開一陣的鳥注目對象
換成石桌上新來的訪客。
「小布都也拜託過我,好歹她也是我的徒兒。」煉丹者彎下腰貼在古金色的「和」字旁低
語。
「現在還來得及。」
這下廄戶王直接把笏板扔了出去,砸得瓶裂了身缺了角,鳥則連同瓶蓋已不見蹤跡。
只是躺下的丹藥瓶,沒有流出任何液體。
「要是屍解藥這麼好做,我當年還會等得半死不活?」
看徒弟徹底沒了調謔的餘地,青娥再次嘆息後也收起浮薄的態度。
「所以我早在您第一次找到她的時候,就開始動工了。」
一個完好的丹藥瓶又出現在神子眼前。
「這次是真品喔。」她強調,「機會只剩這次。」
神子拾起瓷瓶稍稍擺弄,她能感受到裡頭有液體的流動,卻神情依舊,甚至更是落寞。
「青娥,」死後能力昇華成聽到他人慾望之聲的屍解仙還是道出心中的疑問。
「為何妳會選擇對我傳道呢。」邪仙聽聞後實在忍俊不住。
「啊,是呢,您現在變得很無趣呢。」她捏起了神子的肩膀,「我也是千方百計希望您能
變回到從前的樣子吶。」
藍髮仙人半闔著眼,撫平嘴角又回復少有的不苟,長年的相處,她已知曉對方的打算。
「這樣好嗎,真的是最後的機會了。」
「您什麼時候也在乎這種事了,娘娘。」
「真過分,不過誰知道呢?」青娥聳肩,「或許是一時興起。」
確實這無關任何人的請求,邪仙也不在意他人的生死。只是當年她僅僅告訴徒兒仙人的長
生不老取決於是否能對抗死神的索命,然而經過長年的歲月後,總有一天那仙人生存的必
要條件,會淪為定期的消遣,而通關後獲得的生命,已變可有可無且蹉跎不盡的獎勵,這
點隻字未提。
仙人非因自己隨心所欲的性子刻意隱瞞,即使自己向來獨來往,千年的歲月總會有偶遇同
行和其他長生種的機緣,邪仙對此說法不以為然,但非不能理解。
阻止時間終焉的初衷為何?真有海枯石爛的一天,霍青娥也不會去思考這個問題,她的字
典裡更是沒有「後悔」二字,不過無拘無束的邪仙自然也沒有限制學生的意思,順其自然
即可。
何況稍作停歇也無妨,來日方長,若是浴火重生,您將更加昇華。
曾經苦苦追求的仙丹就躺在自己掌心,能同時理解十人所言的上宮廄戶心思已不在話與師
父上,直到桃花瓣的飄落點綴白罐,她才收緊拳頭。
最後,丹藥瓶被拋向了空中。
頭一次見到曾我屠自古時,豐聰耳神子先前無論做過多少的心裡建設,都在一瞬間瓦解。
そがのとじこ……
そがとじこ……
蘇我屠自古。
曽我とじこ。
她們是不同人。
即使不停地這麼想,本能依舊不斷叫囂著。但她也捫心自問,是同一人又如何?,跨越一
千四百年的牽連是自己一廂情願,屠自古不該和豐聰耳神子再有任何的瓜葛。她們的一生
都被束縛著,與死神永無止境的拼搏終於是豐聰耳神子自己的選擇,可她又憑什麼再要求
少女走和自己相同的道路。
「哈……什麼聖人啊我。」被世人譽為聖德太子的屍解仙哭笑不得。
「不過是個平步青雲後,看著同伴為自己的鬆懈付出代價,而開始貪生怕死的膽小鬼。」
豐聰耳神子啊,明明後來妳也很享受這宮廷遊戲不是嗎?且連僅存的摯友都因自己的無理
取鬧而推向了火坑的妳,究竟有什麼資格邀請她再次與妳同行?
神子向開始下墜的丹藥瓶伸出手。
妳該放她走。
「已經夠了。」
一道彈幕將名為不老不死的枷鎖打得粉碎,乾淨清白的瓷片被玄青的湯藥染黑後,馬上被
桃花之流帶走,合而為一。
這一次,是真正的天人永隔。
豐聰耳神子親手打斷與屠自古連結的最後機會。
「我果然沒選錯人呢……」青娥輕輕將神子的頭枕在自己身上,「但是我親愛的豐聰耳殿
下,」
「對您來說這是很新鮮的體驗,容我告訴您,」她蓋住神子的眼睛,好讓對方見不著自己
的表情。
「當您的情感用哭泣表達的時候,不是抬起頭就能阻止它停下的。」
已存活上千年的仙人前輩,吻了自己被後輩打濕的手背,另一手附上握得顫抖的拳頭,不
再多話。神子順著情緒將她從青娥身上聽到的溫柔當成是自己的錯覺,並在心裡又一次,
也是最後一次,與即將完全逍遙的同伴道別。
到頭來,最先飛升的不是我和布都啊。
新生不久的屍解仙禁不住笑,也忍不住淚。
-
仙人牽著少女下床使她與自己面對面,少女在對方要求下閉上眼,兩人互抓著另一個的雙
手,接下來一股暖流衝擊全身,風向四面八方襲捲而來,微微的下墜感與前所未有的體驗
,少女本能上仍起了些疙瘩。白髮仙人牽著她的手稍稍出了些力,其力不至於疼痛也無不
適,有的更是一份踏實,這項動作和話語成為倚仗,讓她不再有一絲的不安。
別怕,有我在。
衝擊僅持續片霎,周圍的氣流恢復平靜,又成徐徐微風。少女揚眉幾次緩緩半睜其中一眼
,不了一會倆全睜了開。
皎潔的月光不再擠過四方的窗戶,細細流淌在人工建築裡的塑膠地板,而是攤灑在兩人與
佈滿鮮紅花朵的大地上。
綠髮少女跑跳在紅色的彼岸花中,她轉著圈吐著白霧讚許古代仙人的法術不需五十三分,
僅僅一眨眼即可提供這次的賞花之旅。仙人袖手緩緩跟上淡淡道,想學的話我可以教妳。
少女理所當然沒有應答仙人的邀請。
意料之內。
白色馬尾在風浪中游動,仙人望著在血色波浪裡的少女望得出神,妄想自己也永遠沉淪在
這紅水之中。
不老不死嗎?她沉吟。
說真的,一點實感也沒有呢。現在的生活也是,反而是悠閒得讓人有罪惡感。
您這樣說,太子大人又要生氣了。
布都,現在只有我們兩個。
廄戶王的舍人頓了頓。明白了,剛剛的話會向太子大人保密的,但請別再說這種話。
我是說敬語啦敬語。啊,不過剛剛的話也別跟神子說,她絕對會生氣的。但是啊……
真的,一點實感都沒有吶。她苦笑。
少女回到仙人面前攤開她的雙手,見對方一臉茫然,她便提醒要是自己消失太久,會讓父
親擔心。
仙人眨了幾次,眼睛才不再發直。她解釋自己的法術即使到了早上也沒人能發現。依舊攤
在自己面前的雙手讓她倒抽一口氣,起了一身疙瘩。見仙人遲遲不伸出手,少女只好狠下
心來強調。
爸爸很快就要自己孤伶伶一人了,我想至少好好跟他道別。
……這樣就好了嗎?仙人仍止不住聲音的顫抖。
嗯,這樣就好。
看那少女指如蔥根,手心細緻光滑,掌紋分明;食、中、無名指及虎口皆沒有因用劍使弓
所產生的老繭。仙人沉默許久,少女卻也沒再催促。
物部布都終是把手搭了上去。
-
曾我在護士的帶領下衝入病房時,手機再度響起,來電顯示正是應該在病房內靜養的女兒
。他接起電話準備大聲質問親愛的女兒究竟去了哪裡,奪門而出所見不是醫院的走廊,而
是熟悉無比,自家的玄關。
一道虹光在他眼裡轉了圈,消除他對這奇妙體驗的疑慮。曾我脫了鞋擺在女兒的旁邊,向
她的房間奔去。
「屠自古?」
「爸爸,」女兒的聲音從聽筒也從房門裡傳來。
屠自古躺在床上看著父親走進來道歉:「對不起,任性一下,擅自跑了回來。」
曾我切斷通話,床邊櫃上智慧機錶面的SOUND ONLY也熄滅。原先要吐出的話語,接觸空氣
後成為沉重的吐息,他把手機放在智慧機旁,拖了書桌的椅子一屁股在床邊坐下,雙手搓
了搓大腿後肘抵在膝上,拱起手遮了半張臉。走廊燈映在父親的後腦勺,不到四十的他已
有大半白髮。
「最近,工作還好嗎?」屠自古將目光轉到天花板上,兒時自己貼的星星貼紙,如今幾乎
沒了螢光。
「嗯,項目進行得很順利,準備收尾了。打電話來只是報告進度,這幾天都會好好陪著妳
的。」
「劍道俱樂部呢?隔壁的山田伯伯前陣子說好久沒跟爸爸你稽古了。」
「這個項目結束後,會回去打的,而且幾天前山田先生也有邀我參加社區比賽。妳還是回
家社吧?真的不來打打嗎?劍道館的資源比學校社團多很多的。」
「就說沒什麼興趣了,而且護具都是小時候的,重買好麻煩。不過,下學期有打算參加文
學部喔……啊,對了對了!最近跟佐藤小姐進展如何?」
「呃,屠、屠自古怎麼知道這件事?」
「上次爸爸喝得爛醉的時候物野邊先生帶你回來時跟我說的。」
「嘖,森谷那傢伙……」
「別刁難物野邊先生啊,他在工作上幫爸爸很多忙吧?再說我不會介意的,我想媽媽也是
吧。」
「是嗎……。」父親攤在椅背上。
屠自古打了哈欠,目光又落在父親上,「已經很晚了我想先睡了。」
「爸爸可以跟妳一起睡嗎?」
「那可不行,絕對不行。」她闔上眼。
「爸爸,晚安。」
男人一手扶著額,下顎動得不停,卻遲遲吐不出半個字。
直到日出之時,才有人回應了少女。
「「晚安。」」
FIN
卦相沒甚麼好解釋的,因為跟太子所說的一樣,如今事到這步田地什麼卦已沒有區別
用的古錢是元朝的開爐錢,為什麼是元朝幣
就是為了加強故事是虛構的違和感而已
屠自古が死んだ!この人でなし!
我已經放棄尸丁丁的排版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82.235.227.13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Touhou/M.1590328373.A.179.html
推
05/24 22:20,
4年前
, 1F
05/24 22:20, 1F
→
05/24 22:23,
4年前
, 2F
05/24 22:23, 2F
推
05/24 22:53,
4年前
, 3F
05/24 22:53, 3F
→
05/24 22:56,
4年前
, 4F
05/24 22:56, 4F
→
05/24 22:58,
4年前
, 5F
05/24 22:58, 5F
推
05/25 00:11,
4年前
, 6F
05/25 00:11, 6F
推
05/25 08:21,
4年前
, 7F
05/25 08:21, 7F
→
05/25 16:30,
4年前
, 8F
05/25 16:30, 8F
→
05/25 16:30,
4年前
, 9F
05/25 16:30, 9F
推
05/25 22:27,
4年前
, 10F
05/25 22:27, 10F
推
05/25 22:30,
4年前
, 11F
05/25 22:30, 11F
→
05/25 23:28,
4年前
, 12F
05/25 23:28, 12F
→
05/26 00:56,
4年前
, 13F
05/26 00:56, 13F
※ 編輯: timez422 (182.235.227.13 臺灣), 05/31/2020 17:35:08
Touhou 近期熱門文章
PTT遊戲區 即時熱門文章